写在前面： 野生动物在与人类相遇时，常常出于本能选择躲避，但是它们悄悄“作案”的动作，往往在大地上留下痕迹。一些痕迹爱好者会从这些痕迹中进行解读与推理，窥见隐藏其后的生命细节。毕业于芝加哥艺术学院“艺术与环境”方向的王穆清老师正是一位专业的痕迹观察者，她为山水的伙伴分享了动物痕迹的起源、在科研和保护中的作用、常见动物痕迹辨识等内容，其中特别介绍了在芝加哥观察赤狐一家的故事，在此分享给读者，与大家共同精进野外动物痕迹观察技能。 在正式开始分享芝加哥的故事之前，先来说一说什么是动物痕迹，简单来说，只要不是动物本体直接出现，而是它留下来的存在证明，我们都可以叫它动物痕迹。比如足印、粪便、分泌物、食丸、毛发、蜕、骨骼、巢穴、卧迹、抓痕，还有猎物的残骸等等……其实范围挺广的。甚至像动物的叫声，也可以算作一种动物痕迹。 有些痕迹是动物有意留下的，目的是想通过视觉或气味传递信息。有时是为了宣示领地，有时则是繁殖信号，告诉同种的其他个体：“我现在进入繁殖期了，你可以来找我哦。”但也有很多痕迹是动物们无意间留下的。比如大多数的足迹和一些粪便，尤其是很多食草动物，它们排泄并没有刻意想要传递什么信息。 我上学的芝加哥艺术学院位于芝加哥市中心，这里紧挨着密歇根湖，坐落着著名的千禧公园，在这个日均人流量上万的公园里，生活着一家赤狐。我最开始对它们感兴趣，是因为芝加哥本身是一个特别有名的“郊狼城市”，数量在美国的城市中处于第三位，由于美国大型食肉动物消失等原因，郊狼的数量不断增加，比它们体型小一些、占据相似生态位的赤狐的生存空间就受到了挤压，极少被市民和自然爱好者观察到。所以当我听说，在芝加哥市中心这样非常热闹的地方，居然还有赤狐在繁殖，甚至选址在一处人行道中间，每天有无数行人在巢穴上面来来往往的位置，我觉得特别神奇，也因此开始对它们进行追踪。 图源：AIGC 2022年的圣诞夜前夕，我第一次发现赤狐的踪迹，它的脚印出现在湖滨大道的石墙上。两个月后，我又在学校门口发现了发情期雌性赤狐的足迹。怎么判断的呢？在下图中间的位置，有一个小坑，里面是赤狐留下的泛着红色的尿液。在发情期，雌性赤狐的子宫内膜增厚，血管充血，导致尿液中带点血色（子宫内膜并不会脱落）。这是一种视觉和气味和信号，用来告诉周围的雄性赤狐：“我已经进入发情期了！” 发情期雌性赤狐的足迹和尿液（红色框框内） 2023年2月16日，随着夜幕降临，芝加哥下起了雪，由于先前地面没有积雪，新雪上没有任何陈旧的干扰痕迹，17号一早便很适合寻找赤狐的新鲜足迹。那天我到千禧公园的时候有些晚了，公园里已经有不少人在遛狗。所以我首先要在很多狗狗的足迹里，找出赤狐的足迹。赤狐的脚底毛很厚，所以它们的掌垫和指垫区域显得比较小，脚印也比较模糊。而家犬的足迹则不同，每个指垫和掌垫的轮廓都很清晰，指头也显得又大又圆。 除了脚印的形状，还可以通过足迹链来判断。很多家犬走路的时候，特别有好奇心，这里闻一闻，那里跑一跑，所以足迹往往是弯弯曲曲的，而野生犬科动物，比如赤狐，一天中花大量时间巡逻领地、寻找食物，大部分的行进有明确的目的地，因此足迹往往比较笔直，从A点到B点，不太会随便绕路，也是避免不必要的能量消耗。犬科动物还有一个很独特的步态，叫做 side trot，“侧小跑”。在“侧小跑”的足迹链上，脚印成对出现，图片中（下方第二组左边）离我们最近的脚印，是右侧的前后脚，再往前是左侧的前后脚，以此类推，每一对脚印里，左下方的是前脚，右上方的是后脚，如果我们观察移动中的狗，有时会发现它们把屁股歪向身体一边，这时它们就在使用侧小跑步态。 赤狐脚印辨识笔记 犬科独有的“侧小跑”步态所形成的足迹链 发现这条足迹链之后，我沿着足迹反向追踪，去看它是从哪里来的。结果在天桥脚下的一个小丘上，出现了赤狐留下的尿液标记。图中我圈出了它蹲下时留下的四个脚印的痕迹。而黄色的圈里，就是它尿液的位置。这是一只雄性赤狐，它和雌性排尿的位置不太一样：雄性比较靠前，而雌性很多时候是在两个后腿之间，或者更靠后的地方。 红色圈是赤狐四脚蹲下的痕迹 黄色圈圈里是尿液标记 我继续反向追踪这只赤狐，它沿着灌木丛的边缘一路小跑，足迹带我们进入了洛瑞花园。它有时行走在楼梯上，有时钻到花坛里，行动非常灵活。我在公园边界的一块草坪上又发现了一处尿液标记。它的足迹完全是笔直过来，再绕到草坪中间，尿了一下，所以这只赤狐来这里其实就为了干一件事——撒尿。因为正值繁殖季，犬科动物尿液标记的频率会明显增加。 后来我发现这个草坪确实是它非常喜欢做标记的草坪。下面这张照片是四月份拍的，它在草坪上撒尿（右图）。在拍到这张照片之前，它正咬着一个鸡腿，应该是有人丢在公园里的（左图）。我看到这只赤狐的时候，它先跑到草坪上，随后很快找到了鸡腿，很可能是它之前藏在那里的储备粮，由于鸡腿已经干净得不剩一点肉，赤狐啃了几下就在上面进行尿液标记，告诉自己下次不用再回来这里进食了。所以赤狐很多时候撒尿除了宣示领地，还有一个作用是“给自己做食物笔记”。这块草坪在夏天时会开放，很多人喜欢直接坐在草地上听音乐会。我想如果他们知道前一秒有只赤狐刚在这里撒过尿，可能就不会这么开心了。 赤狐吃鸡腿（左）；赤狐摆好姿势撒尿（右） 我们回到2月17号那一天，跟随赤狐的足迹，我最终来到了人行道中间的一棵树下，惊喜地发现金属格栅下的空隙里有赤狐进进出出的足迹——这里是2022年赤狐繁殖用过的巢穴位置！我很激动，因为这意味着今年这家赤狐很有可能会继续利用这个巢穴，再次进行繁殖。 三月下旬开始，巢穴口出现了很多新鲜猎物和食物垃圾。从那时候起，我也开始越来越多地碰到赤狐本狐。比如有一次，“赤狐老爸”叼着两只田鼠，看起来像是在犹豫：到底是要把它们先储存起来，还是送回巢穴。还有一次，赤狐淅淅索索地踩着落叶跑过来，嘴里还叼着四只眼睛没睁开的小兔子，这些兔子是美国的东部棉尾兔，它们的巢穴非常简单，只需在地上挖一个很浅的坑，铺上一点点干草，就在里面产崽。所以赤狐很可能就是发现了这样一个巢穴，随后叼走了整窝小兔子。 行道树下赤狐的足迹；赤狐叼走一窝小兔子 ??左右滑动查看更多?? 不下雪的季节里，城市路面少有能够留下足迹的合适媒介——裸土。好在，雨后是一个不错的机会，四月底的某一天，我在金属地面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2cm小脚印，赤狐宝宝出洞了！从那之后，就能比较频繁地看到它们在地面上活动。赤狐宝宝一出来活动，很快引起了很多游客的关注。 赤狐老爸带着小赤狐出街 在持续观察的这几个月里，我和公园的园艺师成为了朋友。为了尽量减少人类对小赤狐的打扰，我们商量着给它们做围栏。随后又有媒体对这家赤狐进行报道，结果吸引了更多人围观。因此我向园艺师提议，制作了一份共处指南。在指南中，我们提醒游客注意保持狗狗和赤狐的距离。因为赤狐老爸其实非常大胆，也很习惯有人在附近，但只要一看到狗，它就会变得特别警惕，尤其是狗出现在巢穴附近。平时赤狐老爸喜欢蹲在一个固定的长凳上，看着赤狐宝宝在外面玩，但一旦有狗靠近，它就会立刻警惕起来。如果狗不离开，或者继续接近，它就会跳下来试图逼退狗狗。 这份指南被摆放在围栏外，一方面希望人们能够克制地亲近它们、尊重它们的生活节奏，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帮助赤狐一家平稳地度过繁殖季。 赤狐共处指南 以上是我对赤狐一家2023年繁殖季的痕迹观察分享，实际上，我对它们持续追踪了两年，并在毕业设计中，把两年来的观察与记录整理成了一本手制书，用照片和文字留住那些易散的痕迹和这段有趣的经历。在没有红外相机等科技的帮助下，追踪痕迹让我得以知悉赤狐的常用通道，家域范围，也能够在繁殖季早期发现这家赤狐并开展长期的观察。我惊叹于它们在适应城市的过程中展露的智慧，也感谢它们带我重新认识了芝加哥，让我从野生动物的视角审视城市的可居住性，思考人类如何与其共处。 毕设作品——狐踪手制书 @王穆清 -END- 文字整理/赵博雅、王穆清 排版/孙木子 主讲介绍： 王穆清 毕业于芝加哥艺术学院“艺术与环境”方向，赤狐小跑动物痕迹工作室创始人，持有CyberTracker北美区（TCNA）的“动物足印与痕迹辨识分析”高级证书。 【免责声明】 1. 标注“来源”的内容版权归原权利人所有； 2. 原创内容转载须注明来源“”并附链接，禁止篡改/商用，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； 3. 转载内容二次传播时必须标注原始出处，不得提及本公众号为来源，其观点/准确性由原作者负责； 4. 使用互联网素材的，如涉版权异议，请及时联系我们处理。
